宁卿卿第一天上班恰巧是周五，再来到分局已经是两天后了。打开门，一台老气横秋的电脑突兀立在桌上，好是抢眼球。预感中将要发生的事情不幸的变成现实。她默默叹了叹气，暗道：好用怎么不留着自己用。便继续往里走。

赵磊此刻跟在身后卖力的吹嘘他的丰功伟绩，没等宁卿卿从‘电脑’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他又吹嘘道：“这两天我加班加点，总算把这些整理出来了，往后就放在这间办公室，方便您随时查阅嘛！”赵磊拍着堆积如山的陈年旧案，又把玩了有些磨损的鼠标，心里乐开了花儿。

宁卿卿心里愁苦，面上却笑呵呵的，尽量装傻充愣。赵磊无非是从那天的‘羞辱’中回过神来，借此机会打压她罢了！说是机密文件，实际上都是些无人搭理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如今郑重其事交接一番，好显得他会办事。现在到了宁卿卿手里，办的好便是配合默契，若办不好，便是她这新任分局长无能。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呀。

“呀！原来是你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我还以为是早就备好了等着我的呢！”宁卿卿故作惊讶道。一边四处查看着，一边琢磨他接下来还想耍什么花招。

赵磊连忙摇了摇头，吃力道：“欸！哪能呢！这些东西原本都在我那儿放着，那天的事情你也看见了，我是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便想办法处理。一年到头忙得直不起腰，不知不觉就积累下这么多了。”

宁卿卿光是看着就脑仁儿“嘚嘚嘚”的疼，眼前“嗡嗡嗡”的一片。她咬紧牙关，极不情愿的接受他的颐指气使，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脑子里天旋地转，憋了一肚子气。俗话果然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可能就是报应吧！昨晚眼皮跳的厉害，撕了两片儿门神纸贴上仍然无用，看来关公的大刀镇不住作祟的妖邪，正是应了今日的晦气。

宁卿卿目光闪了闪，自己敲不动这只木鱼，只好请出局长大人的面子敲一敲，她追捧道：“这说明一年到头您都没闲着呀！哪天见到局长，我一定向他汇报清楚，这都是赵主任您的功劳。”

一听要将事情捅到局长那儿去了，赵磊立刻神色慌张起来，这些明争暗斗的小把戏只适合在分局耍一耍，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要是让局长大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吹胡子瞪眼的骂他一顿呢！思来想去，人家毕竟是分局长，也不好逼得太紧，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些事情不要紧，你先看看这个吧！保准你喜欢。”

宁卿卿这半天心里正纳闷，墙脚凭空出现的两只箱子是什么呢！赵磊便笑嘻嘻引着她过来。没等她同意便连忙开箱，吓得宁卿卿脑子‘嗡’一声闷响。快递事件留下的后遗症实在太大……

“别……”，箱子里装的不论是什么，宁卿卿都不想去看它，“赵主任，我不记得我的私人物品中有这两件，不论是什么，请先拿出我的办公室再说。”

赵磊见她如此敏感谨慎，转身大笑着说道：“这不是您的汉白玉马驹？事先我已经看过了，成色极好，质量上乘，属于上等品。往这儿……”他指了指桌旁的置物架，“放上去多好。”

……

宁卿卿匆忙退了几步，管他黑马还是白马，胆敢出现在这儿就是一匹死定的马。“赵主任，劳烦你从哪儿请来的，就送往哪里去！或者，我现在就给总局那边打电话让他们来请。”

赵磊撇了撇嘴，前些天不还艺高人胆大，说这马驹比招财猫更好，现在反倒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昨天两匹马现身分局的时候他同样吓了一跳，当即就觉得应当报案处理，又想看看宁卿卿这个新任分局长对此事是何反应，这才强忍着放到今天。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身份而言，这个玩笑确实开大了，稍不注意就把人牵连得人仰马翻。赵磊连忙笑着安抚道：“既然不是您的马，交给相关同事去处理就是，没必要吓成这样。另外，我再多说一句，既然来了南区，就得时刻做好面对这类事件的心理准备，你可知咱们这片地痞流氓多，高门显贵更多，他们就犹如这两匹马，接还是不接，全在您一念之间。”

宁卿卿哪里不知道南区人情复杂呢！不过却觉得应该慢慢理通思路，思路通了，局面自然也就打开了。她万万没想到那几个蠢猪一样的人竟真的送了一对汉白玉的骏马过来，这哪里是迎接她来，分明是想送她走嘛！

宁卿卿点了点头，认可了赵磊的一番苦口婆心。随后又摆了摆手，让他叫几个人来把两匹马请出去。

两人正暗暗较着劲，楼下一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响起，震得人耳朵生疼。宁卿卿没好气的凑到窗前，骂骂咧咧说这些人也忒没规矩，横冲直撞，大白天的想吓死人。

赵磊反应敏捷，知道她恐怕是在指桑骂槐，借题发挥呢！于是赶忙劝解，说这是负责运送物资的货车，往常都是开到楼下，不奇怪。

宁卿卿恨恨看了两眼墙脚的马，这才作罢，转身去理一桌的鸡零狗碎，心里暗暗叫苦。

第十章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送货员老李是总局后勤部的，负责配送各处物资，他和赵磊两人早已经认识。见赵磊来了，这才从货车上跳下来，一双爬满皱纹的凹陷得只剩两颗眼珠子的眼睛眯成两条缝，笑了笑道：“听说你顶头上司来了？人怎么样，好相处不？”

赵磊感激的看着这位救他于水火的恩人，抖出根香烟递过去，苦笑道：“好不好处，不都得处，谁让人家是咱上司呢！”言语中多有埋怨的味道，听得老李连连摇头。

老李闷着声使劲儿嘬了一口香烟，意味深长道：“年轻人沉住气，就是多吃点亏也无妨，毕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赵磊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自嘲道：“不至于吃亏，咱夹着尾巴做人，不得罪，也不巴结。”

老李是个话痨，听着话里有玄机，而自己恰好肚子里有点墨水，于是往他身旁靠了靠，出谋划策道：“你也不用夹着尾巴做人，论起来，你在这儿根深蒂固，方方面面都比他强，恐怕他今后还得事事仰仗你。到时候你既不能表现得面面俱到，也不能全不过问，千万要把握好这个度。”

赵磊抬眼看了看老李，若他知道分局长是个女同志，恐怕就得叫我多献殷勤、多多帮助吧！他憋了半天，无奈笑道：“承蒙您看得起我。不过你还不知道吧。新来这个，年龄没我大，最关键的，人家是一小姑娘。”

这句话令两个男人同时陷入沉思。赵磊自然是心有不甘，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不允许他屈居女人之下，但又对一切无可奈何。

而老李老实巴交抽着烟，只敢默默同情。他作为男人，自然能体会赵磊的不易，要在女人手底下讨生活可并非易事，怪不得大早上就唉声叹气。两人一起沉默了大半天，掐灭了烟头的老赵才酸着脸安抚道：“这也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我可听说你升了，而且是连升三级，照这个速度，没准哪天能赶超她。”

说起这个赵磊就苦闷不堪，所谓的连升三级，不过就是听着好听，实际上级别不变，苦差事倒是多了不少。往日三个部门合并为综合部，而他摇身一变成了综合部主任。

无奈、无奈，一提到此事他心里就苦闷。“骇——罢了！不说那些了。”

老李最是会察言观色，见赵磊神色暗淡，便笑了笑，又是一句：“别灰心！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往后的路能有多长呢！无非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况且，这条路上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哦！赵磊叹了叹，随即接过老李递过来的清单，习惯性的扫视一遍，就准备大手一挥准备落上大名。

这时候，老李赶忙阻止了他道：“请领导来签收吧！”

赵磊眉头紧锁，笑了笑道：“老李，你向来不是个见风使舵的，难不成你也看碟子下菜。”

老李面露难色，缓缓解释道：“瞧你说的，只是这些物品大都指给分局长了，自然得由她本人签收，你帮忙请她出来吧！”

这对赵磊无异于双重打击，堂堂一个综合处主任，连签收物资的资格也被剥夺了。这不是打人脸吗？他垂下头，再不言语，以缓解心里愤愤不平后衍生出的尴尬情绪。

两人这番对话虽不打紧，倒被一同赶下楼凑热闹的宁卿卿听了去。

她本想混个熟脸，却弄巧成拙了。

她倒并不在乎他们说这些，因为人情世故在哪儿都不可避免。况且自己属于“空降兵”，让人难以接受也是事实。

只等他们结束话题她才敢现身。

“聊什么呢！”她装作若无其事走出来。

灰白相间的路沿石上响起她清脆有力的皮鞋声，她的影子拉在台阶上，与他们二人并列一排。

老李一看是个生脸，且衣着打扮直接表明了身份，立刻就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分局长吧！都说您美若天仙，牡丹下凡，现在一看还真是名副其实。”

这一番天花乱坠的夸赞，哄的宁卿卿忘乎所以。要是所有人的嘴都仿这般甜，那这生活岂不乐哉。

宁卿卿咯咯咯笑起来。另一旁赵磊越看越生厌。

“劳烦您跑一趟，以后这些东西，赵主任可以做主签收，不必等我本人。”

老李却不以为然，瞥了一眼赵磊就开始嘲讽道：“宁局，上头重视您，才处处照顾。有些人想要还没有呢！”

此话一出，宁卿卿恨不得捂上他的嘴。这不是明摆着嘲讽旁边这位嘛！本来他就处处不得志。

虽然他俩互相伤害已经是家常便饭。

宁卿卿顾不得树立好形象，朝着老李挤眉弄眼。他明白了！

麻溜签好字，老李赶忙卸物资。

赵磊受了奇耻大辱，没给他俩好脸色便拂袖而去。

宁卿卿望着眼前这堆东西倍感无力，感情这环卫部门的苦活累活是干不完的，上周如此，今天亦是如此，连唯一一个能搭把手的大老爷们也撂挑子不干了。

“辛苦您了。不过照这情形，我恐怕暂时没时间请您上去喝茶了，下回，下回！”她无奈的说完，便开始当搬运工。

老李跳上车，系好安全带，全程乐呵呵的，“嘿！喝啥茶嘛！你该忙忙你的，我还得赶着回去复命。”

老李的货车像他一样幽默风趣，排气管冒过一阵烟子，叽叽叽…咯吱咯吱…咔咔咔…，临走前还兴奋的跳跃几下。

老李刚走没一会儿，赵磊也紧随其后，他腋下夹着他的老式牛皮公文包，嘴上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往着停车场走去。

宁卿卿正吭哧吭哧满头大汗。她艰难的抬起沉重的双腿往大厅走去，嘴上小声嘀咕着：“臭男人！你嘚瑟！等着我给你穿小鞋吧你…”

炎炎烈日，风吹草低。

今天的车好像都着了魔，赵磊鼓捣半天也没能成功挪出车位，好像打不着火。再后来，车头上干脆冒出一缕烟，完蛋，彻底罢工了。

不久后宁卿卿终于顺利摸清了环卫分局长的工作，并且很快适应了。不过吃水不忘挖井人，她没忘记侄子说的话，便寻了个良机，请来了一帮人吃饭。

宽敞明亮的包间里，宁成刚坐在主桌，周围一群陪衬，宁卿卿忙前忙后安排这又安排那，才一坐下，便迎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离职时夹着尾巴便跑路了，这许多人也没有亲自道别，他们心底难免有怨气。现在见面，平添了许多尴尬。

不过有宁成刚这个大侄儿在场，倒是令人安心。

“小姑姑，你来我这，位置早给你留好了。”宁成刚故意抬高了声线，生怕有人耳朵背了听不见。

宁卿卿浑身都是拒绝的，两条腿却僵硬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茬，在场的几十号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瞠目结舌。半天了，宁卿卿才苦笑道：“宁书记，您这酒还没喝就醉了！”宁卿卿愤懑不已，内心慌乱的一批，她组的是告别局，又不是什么认亲局……

宁成刚大脸一拉，却难掩喜悦，随即以命令的口吻道：“你甭解释，过来，坐我身边。”

此时不尴尬更待何时。

宁卿卿提着一双沉重的腿缓缓迈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后背发凉，在座的几十双眼睛，双双都将她后背望出了几个大窟窿。见往日里说一不二的宁书记一把年纪却对一个黄毛丫头敬爱有加，个个都是哭笑不得。

没等宁卿卿坐下，宁成刚又款款而谈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省得有些人颠倒黑白。”说完，一杯酒一口闷肚。

天呐！这坏老头完全不顾及自己颜面的吗？以后同事们还怎么爱戴他？

宁卿卿如临大敌，恨不得立马封了宁成刚一张血盆大口。毕竟已经从检察院脱离出来，此举无异于画蛇添足嘛！“呈了父辈们的情，才担了这一声姑姑！但您始终是我的领导，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为了不驳他的面子，宁卿卿才难为情的回应他。尽管她此刻心如死灰，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为了不让他继续自爆家丑，她急忙转移话题。

坐在她左侧的，是和她同级的陆处，平日里不苟言笑，没想到也能卖自己一份薄面。

“陆处，您最近身体可好！”

这陆处患有哮喘，长年累月被这疾病困扰，喝不成酒，抽不成烟，尤其到了夏天，就更是苦不堪言。因此关心身体准没错。

陆处缓缓道：“哎！还是老样子！”

说来也怪，明明自己没落个好，就见不得人间疾苦，遇到这样的人，还总想多安慰他几句。

宁卿卿认真观察了几眼，又说：“上个月出差给您订了箱雪梨膏，手工现做的，我想您一到夏季就咳嗽，喝点兴许能缓解缓解。”

陆处长激动地老泪纵横，连忙拉着宁卿卿一双手感叹起来，“你们瞧瞧，这孩子就是懂事，我说是谁行好事不留名。跟我老伴问了多少亲戚朋友也没个结果。”

陆处长长年累月戴着老花镜，眼窝子比一般人更深，这会儿又因为感动，眼窝子里挤满了泪水。

他晚年丧子，如今只有老两口相依为命，在局里没几个人知道。他对外宣称儿子出国留洋去了，实际上，却是天人相隔。

“这老领导，怎么还感动上了。”宁成刚起身安慰道。

“咱高兴着呢！这娃娃本性善良，从第一天来咱检察院上班就对我照顾有加，比亲闺女还亲。”他抹了把眼泪，正了正眼镜又接着说：“这几年风气不大好，委屈了她。要不咱说，她年纪轻轻与我平起平坐，我也是心服口服。做人做事光有本事，有手腕不行，凡事还得以德服人。”

宁成刚也附和道：“是是是，您说得非常在理。改天我组织一场教育会，到时候请您费心给大家洗刷洗刷大脑，叫他们都向您看齐。”

“我们那会儿多单纯，该谁的就是谁的，哪有人成天抓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手。”陆处长愤愤不平道，想必他也听了些流言蜚语，这才有所感悟。

陆处长平时不说话，也从不参与是非黑白，是检察院里最受人敬仰之人。没想到他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宁卿卿几度哽咽，差点儿就泪奔了。

“老处长，您抬爱了！”

眼看气氛烘托到位了，宁成刚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就是要让这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所谓的“包养、情人”之类的话题都是无稽之谈。而他还要让他们明白，流言蜚语是魔鬼，谁惹上谁遭殃。

宁成刚举杯吆喝。大伙儿前赴后继。

不愧是老领导，出口成章，大方得体叫人实在佩服。

宁卿卿看着她这大侄子肃然起敬。

看，他们都起身了，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和颜悦色，有人恭恭敬敬…可在场的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高兴呢！

她望向他们，希望他们心中的不解不愿能尽快消散，也希望从今以后各自安好。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我而来！一切尽在不言中。”满满一杯白酒，她一口闷。这是她的豪爽之处，醉了就醉了。

酒还未过三巡，宁卿卿就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

她只记得文韵的血盆大口在头顶翻张，一同被撂倒的还有几位，不过她也记不清了。